古调新弹,李刚田篆刻评改,李刚田编著。16开,212页,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2015年9月出版 。辑录作者据古玺印改刻、创作的200钮示范作品,并记录了该过程中的理念、思考及技术手法,对初学者及古玺印创作研究者拓展了新的思路,引言部分对艺术立场、印章形式、当代意识、个性化张扬均做了详尽独到的阐释。
李刚田,1946年3月生,河南洛阳人,号仓叟。中国当代著名书法家、篆刻家、书法篆刻理论家。多次被聘为全国重要书法篆刻活动的评审委员,书法篆刻作品及论文多次入选国内外重要的专业活动并获多种奖项。出版专业著作三十余种。现任西泠印社副社长、中国国家画院院委、国家画院书法篆刻院研究员,中国人民大学艺术学院特聘教授,中国艺术研究院书法院研究员、篆刻院研究院,中国书法家协会理事、篆刻艺术委员会副主任,河南省书法家协会名誉主席等职。获第五届书法兰亭奖艺术奖。曾任《中国书法》杂志主编。
李刚田说:
以汉印为代表的古代篆刻艺术,是后世篆刻的典范。早在七百多年前, 元代的吾丘衍在《三十五举》中就明确提出宗法汉式的篆刻创作思想,之后数百年的明清流派印,在“印宗秦汉”的旗帜下变化发展,形成了众多的篆刻艺术风格流派。汉印成为后世篆刻创作形式的基础,成为中国篆刻艺术审美的基础。从篆刻发展史的角度讲,以汉印为代表的古代印章中所表现出的篆刻艺术,是一座不可重复、不可再造的高峰。
然而古印中的篆刻艺术,是伴随着印章制作而生的,古人并非积极主动 地去追求篆刻艺术。古代印章的实用性是第一位的,而印章的美服务于、服从于实用性。例如宋以后的九叠篆官印,其产生的原因是印章由钤盖封泥转化为以朱色印泥钤盖于纸张之上,用印不再受封泥的局限,所以印面渐大,朱文印印面空阔,故使印文屈曲九叠,填满印面,以求官印饱满庄重,不易作伪。此变是以“用”为目的,而不是以美为出发点,甚至可以说是为“用”而损害了美。汉代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儒家的中庸思想是汉印审美的基础。汉代的印章制作多以工致、均满为美,这种美带有较强的工艺性。汉代印工治印,并不讲求什么疏密对比、斜正呼应之类的艺术形式规律,古人眼中的印章是金光灿烂的“煌煌金印”,而不是后人眼中斑驳古锈的“烂铜印”。古人制作印章追求的是一件精美的工艺制品,以表现精湛的工艺为能事,而绝没有想到去表现明清印人所崇尚的“金石书卷之气”。古今悬隔,“古质而今妍”,时代的不同使审美发生了很大变化。
今人站在篆刻艺术的立场上去看作为实用之物的古代印章,在大批精美 的作品之中,也会发现与今人审美不合之作,甚至有粗劣恶俗之品。数百年来,“印宗秦汉”一直是篆刻家们所提倡的。初学篆刻,前辈每每教诲后学者从临摹汉印入手,这对于初步掌握篆刻艺术的基本形式有很大好处,但由于初学者对篆刻艺术尚未能深入理解,对古印不分良莠而机械地模仿,不利于培养初学者对篆刻艺术美的深入理解,不利于培养其篆刻艺术的创作意识。初学者对古印往往盲目崇拜,认为凡是古的都是好的,学习不是行成于思,而是不思即行。早在20世纪30年代,邓散木先生著《篆刻学》时已经注意到这个问题,他在该书中说道:“临古要不为古人所囿,临其神而不临其貌, 取其长而不取其短;有似而不似处,有不似而似处,斯为得髓。若一味模拟,求其貌似,则近世铸版术大行,摄影铸版,百无一失,何贵乎再借刀锲哉?” 并且先生针对古印的不足之处,修改临刻,做了精彩的示范。我们可以这样说:不深入学习以汉印为代表的古代印章,就难以进入篆刻之门;不能摆脱汉印模式的束缚,便难以走上篆刻创作之路。
这本集子里,在传世的大批古代印章中,选出二百方认为值得讨论的印例, 一一进行评说改刻,沿用了邓散木先生当年的思路,运用批评的手段,从正反两面去说明篆刻美的规律,目的是使初学篆刻的人,对古印知其然并知其所以然。读者可以借鉴此集中对古印分析研究、变化改造的方法,增强对篆刻艺术学习把握的主动性和独立意识,从一开始就注重锻炼学印者的艺术想象力和创造能力。随着时光的延伸,篆刻艺术在不断发展变化,今天这里所改刻的二百方古印,比80年前邓散木先生所改刻的古印增加了更多的创作成分,同时也表现出更多的主观色彩。比如,邓先生所修改临刻的古印,只注意到篆法轻重及章法变化,今天的改刻,则对篆法、章法的改变手法更为大胆,此外还特别注意到古印自然形成的斑驳烂铜意味与今天以刀刻石的不同, 要把铸铜凿金的线条质感转化为刀情石趣,并通过刀与石表现出笔意。
在创作这本集子时,在评改古印的过程中,持有以下几个立场:
第一是艺术立场。
就是立足于用篆刻艺术美的创造去改造变化古代印章,用篆刻艺术形式美取代古代印章制作之中工艺性的美。例如,为了印面形式美的需要,可以不顾及篆法的纯粹,巧妙地取金文、古玺篆法入汉印之中,变化后使之形式统一即可。也可以使古玺印式的作品稍作汉化处理,求得印面一种特殊的意味。为大章法的需要,可以舍去或增加“印”“之印”等虚字,可以减去或增加印面的边框界格,不必完全忠实于种种古代印式。总之,为了篆刻艺术的需要,可以使时代之间上下贯通,地域流派之间左右融会,打破诸多古印的既成印式,解脱明清篆刻的种种戒律,其出发点与归宿处都在于“艺术”二字。
第二是立足于印章的形式。
千变万化,不变印味,不能把篆刻变成书法或美术作品,而应保持篆刻艺术所特有的印章属性。篆刻是发生和变化在方寸印面上的艺术,印面对篆刻艺术诸多因素的规定性与模铸力是必要的,否则篆刻将不成为篆刻艺术。如果我们在改造变化古印的过程中失去了印味,就如同倒洗澡水时将孩子一块倒出去一样愚蠢。基于本集中所选出评改的古印是以汉印为主体的,所以保持印章属性在此集中的具体化,就是不过分破坏汉印的基本特征。汉式白文印的最基本特征是平直排叠、均衡舒和,改刻之印也要努力保持平直舒和的汉印特色,在汉印的大基调之中求变化而得新意,不可变得面目全非。
第三是当代立场。
从当代的视角去看古人,以当代人的审美去改造古代的实用印章。今天的篆刻创作,从秦汉经典中汲取了丰富的营养,从明清先贤那里得到了许多借鉴,但今日的篆刻早已非复秦汉明清的玺印,例如汉印中一些过于工艺化的手法以及明清印人一味强调的“雅”,便与今日的篆刻创作有着明显的距离感。所谓的“笔墨当随时代”,其实并不应该是为求时代的新意而刻意张扬,时代特点是自然而然地表现,是客观存在而不是靠主观设计,是当代人情感的自然流露,当代人审美习惯的自然表现。汉代人并没有刻意去标榜时代精神,但汉印中却表现出强烈的时代特征。时代特征是“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式地发生于篆刻艺术之中的。站在当代去指点千古,取数千年篆刻的历史遗存以为我用,实际上也正是立足于历史发展的立场上去研究篆刻。
第四是个性化的立场。
个性化也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存在。我去评改古印,与别人去改造古印的创造思想及具体技法会不尽相同,甚至相去甚远。尽管从宏观上讲,所遵循的艺术创作规律是一致的,但不同的人有着不同的审美倾向及不同的习惯表现手法,所以个性化是不可避免的,从艺术创作上讲也是非常必要的。 个性化可以使创作表现出独立性与深刻性,但同时也具有片面性、局限性。我所改刻的古印,强烈地表现着我的审美口味及自己的创作习惯,尽管这种个性化的表现是建立在共性基础上的,并非自我作古而向壁独造,但具体到每一方作品时,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看法,甚至争议,这一切都是正常的,并且是必要的。
以上所述的艺术立场、印章立场、时代立场以及个性立场,诸方面相互矛盾又相互依存。在具体到每一方印例时,又必须具体分析,随缘生发,不可执着于一种思维定式或技法模式。
选印、分析、改刻的过程,其实是对古代篆刻再学习、再认识的过程。在阅读大量古印谱时,无数妙不可言的古代印章使我深深折服。当然,这个集子中所选印例不是择优而取,而是择其有评改价值的、站在今天篆刻艺术创作的立场上看不甚完美的作品。在选改的过程中,我深深地感到那些以天趣取胜的印,尽管有的在形式上存在“缺陷”,却是不可改动、不可再造的。自然醇古的战国玺印、错落生姿的秦印、奇肆率真的急就凿印,这些看来不甚精美的古印,恰恰是不可修改的,一但试图将其形式上变得完美,则天趣也将一去不返。混沌是自然天成的,试图给混沌凿窍,七窍成而混沌死!而可改的,是那些工艺性强、力求工致而有缺憾者,是那些有规律可循者,是那些以人工胜而不以天趣胜者。这一类印集中在汉印之中,汉印多为阴文,钤朱印于纸上则是白文,所以本集所选绝大多数为汉式白文印。
今天,我们站在艺术创作立场上去凌秦轹汉,这种古人为奴我为主的态度,并非数典忘祖,而正是对古人精神的继承与弘扬。齐白石说:“……其篆刻别有天趣胜人者,唯秦汉人。秦汉人有过人之处,全在不蠢,胆敢独造,故能超出千古。”(题陈曼生印拓)秦汉印的妙处在于“天趣胜人”,秦汉人的精神在于“胆敢独造”,这是先辈站在今人立场上,从艺术创作的角度对秦汉古印的认识,这种充满独立意识、创造意识的观念,当对从艺者起着警示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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