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鸟虫篆印的抽象型作品,明显地分为汉玉印式、汉铜印式两种,尤以后者为秦汉鸟虫篆印的大宗。我们下面分析一下玉印式的特点。 汉鸟虫篆玉印篆法特点,汉鸟虫篆玉印临摹及风格创作。
一、汉玉印抽象化纹饰的篆法特点
1.异形笔画
汉玉印中有些线条不是动物纹样的形状,但也异于普通笔画,带有某种具象化的特征,对这些线条加以归纳、总结也是必要的。汉玉印中的这类线条有以下几种。
①两头方中间细的横线
这种线条在战国鸟虫篆古玺中就出现过,比如“王”(图1),遗憾的是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未能明确其代表的意义。如果仅就线条效果说,汉玉印中这种线条的运用有以下几种。
“李堪”(图2)中,“甚”部一横起到了避免线条单调的作用,而且在全是曲线的印面中显出方笔、棱角,平添些许清刚气息,玉印味随之更为突出。这种效果其实类于“新成甲”(图3)中“亲”部的一横。在“妾”(图4)中,这种线条的粗细变化幅度较小,在普通的线条中就不显眼了。
“黄卖”(图5)中,“黄”字腹内的横笔是为了填充字形拉长形成的空当。“或”(图6)印中也有这种用法。
“杨玉”(图7)中,“玉”字横两端夸张为短竖,应是这种笔画的变格。
②局部线条加粗补空
局部线条加粗是鸟虫篆印中常用的技巧,汉鸟虫篆玉印中的这种用法主要是为了补空。
“程灶”(图8)中,“程”字“禾”部共有五处局部粗笔,都是在笔画间隙较大处,拉近了笔画间的距离。在“新成甲”(图3)、“李堪”(图2)、“曹”(图9)等印中都有这种用法。这是汉玉印最常用的手法之一,它的上源在春秋战国鸟虫篆金文中,例子很多,本文中举为例证者也有类似处理者,不另举例。
③其他形态
“贵仆”(图10)中,“贵”字腹内两横作一对称的花纹图案,绝无仅有。这一图案在春秋战国时的“戟”(图11)中有一个完全相同的造型,即第一字“”字的“口”部。这一特例从一个侧面证明了汉鸟虫篆玉印与春秋战国金文的浓厚渊源。“戟”的很多装饰习惯和汉鸟虫篆印何其相似!
其他还有一些细微的变化,不再论述。
这类处理,使得非动物纹样线条形态表现出类似于具象化的丰富变化,既增加了印面的繁复效果,又与动物纹饰线条很好地融为一体。
2.构形特点
①盘曲位置多变
汉鸟虫篆玉印因为多是两个字,字形竖长,故其盘曲不仅要考虑美观,而且要考虑字形的弹性是否足以拉至竖长。其盘曲的位置多变,更多地照顾到竖向上的拉长,略似春秋战国鸟虫书的特点,不像汉铜印的盘曲,既规律,又充分注意纵横协调。
“祭睢”(图12)中,“睢”的头部盘曲,就是考虑到字形不够竖长,有意为之。 “午周”(图13)尤为奇特,“周”字盘曲在下部,整个字给人以上下倒置的感觉。它之所以这样处理,是为了在技法上保持玉印的创作习惯,换任何一种其他形式,或是换一个时代,“周”字都不会这样盘曲。
②反复盘曲
这类处理在春秋战国鸟虫篆金文中就颇为常见,而且手法繁复。比如“曾侯乙戟”(图14)中,“乙”的篆书本来类于今天的楷书结构,造型简单,可在这个器铭中竟折了十来个弯。汉鸟虫篆玉印中的盘曲也有类似的特点。
比如“曹”(图9)中,“巽”部下两竖笔中,左边一笔相对简明,而右边一笔反复盘曲。“午周”(图13)的“午”字中竖来回折返四次,显然是为了填充空间。
③打破对称
这种情况一般发生在类于“木”的中竖上。留空太多怎么办?这一中竖左右盘曲,或加以饰笔,原本对称的结构变得不再对称。这种处理也是春秋战国鸟虫篆金文的余绪。如“蔡公子果戈”(图15)的“果”字,就是以中竖的盘曲来打破整个字的对称。汉玉印“常”(图16)、“杨玉”(图7)的处理都与“蔡公子果戈”一脉相承,只是字形更规范些。“常”是一方具象化的作品,但这个局部是抽象的盘曲。这里的总结是对抽象化的,但也适用于具象化的一类,举例中更不可避免对后者的引用。
除了填补空白的需要外,汉玉印的这种处理也有求变化的因素。
④匀而不满
不论是方笔的汉满白文印还是圆笔的汉鸟虫篆铜印,都有许多缜密至满白文者,这在汉玉印中极为罕见。“曹”(图9)应是比较倾向于满白者,但还差一些。这固然与玉印线条圆转、变化多端,不易排满有关,但是更缘于汉玉印典雅而不失自然的作风对其技法选择的影响。鸟虫篆玉印虽装饰华丽为印章之最,但骨子里还是有自然之意在,匀而不满是其特点之一。像“刘”(图17)、“孙荆”(图18),其华丽中的自然气息是明显的,这一点与汉鸟虫篆铜印有着明显的趣味差异后者是以精工繁复为特色的。
⑤补空灵活
汉鸟虫篆玉印的印面疏密大致是均衡的,印文笔画在全印分布均匀。但文字结构是千变万化的,这就与均衡的总体要求产生了矛盾。为了保持全印的匀称,作者对文字较繁者尽量简化装饰,而对笔画较简的字反复装饰、盘曲,其中对留空的填补最见功力。
“膂棠里”(图19)中,“棠”的盘曲、装饰很少,因为其字形已较匀满,而“里”字末笔一横则作S状。在一字中如此,在一印中也是这样。比如“侯志”(图20)一印,每一个字的盘曲补空都很合理。正因为合理,其反复盘曲才不觉过分。
文字的加花装饰、结构变形在调节留空中也很常见。
⑥加花装饰
汉鸟虫篆玉印的抽象纹饰及篆法特点图片6
生活在江浙一带的人,都知道江南丝竹的“加花变奏”,即在主旋律上加上装饰音,听起来别具风味。汉鸟虫篆玉印中也有类似的处理。
这类处理最突出的例子是类于“木”字下半段的结构。比如“新成甲”(图3)、“杜说”(图21)、“午周”(图13),都在主笔中竖上加了一笔与之交叉的短笔,这是汉鸟虫篆玉印中特有的现象。这种处理手法未见之于春秋战国鸟虫篆金文。虽然在《越王旨於戈》(图22,摹本)中,右下角“(徐)”字“余”部的类似结构中,在中竖上加了一短横,但只是点的扩大,与汉鸟虫篆玉印中的这类处理无甚关联。目前,我们尚未找到这类处理的上源。这种处理很完美地解决了这类结构留空多、只靠盘曲又单调的问题。但是,这种处理也易引起人们的误解,误以为这种花饰是一笔笔画。就拿“杜说”、“午周”这两方印来说,在《鸟虫篆大鉴》中,“杜说”的“杜”字未能释出(此书未收“午周”);在《古玉印集存》中,“午周”两字均未能释出(此书未收“杜说”)。我们虽不能责备古人,但这一现象也足以提醒我们,鸟虫篆印装饰中的旁加花饰应该慎重,不能因为创作时随意加花饰而导致作品文字古怪,让人无法释读。
此外,像“夷吾”(图23)、“妾”(图24),都在文字线条上加以装饰。这种装饰细小,很容易与文字的固有线条区分开来,不影响辨识。这种手法倒是鸟虫篆印创作中可关注的。
⑦相对规律
汉鸟虫篆玉印传世约40方,非常稀少。这些印除了成双成对出土的,基本上是每印各出一奇,类于汉碑隶书的多变特征。尽管如此,从这40方印中出现三次以上的文字偏旁结构来看,其处理是有法可循、有一定规律的。我们以“土”部和篆书“巾”状结构(即“木”部下半)为例,列表分析(图25)。
通过分析,我们可以看到,汉鸟虫篆玉印的装饰构形是有规律的。对于变化莫测的鸟虫篆印来讲,这种规律太重要了!
汉鸟虫篆玉印抽象一类的这些特点也适用于具象一类作品,其实二者是不可分的,大多数的鸟虫篆玉印都是具象一类作品。
汉鸟虫篆玉印的篆法,装饰性强,美术意味突出,但又富于变化,华丽、奇诡甚至不乏神秘。在有限的数量内,它表现出的几乎没有重复感的变化令人不可思议。在汉鸟虫篆铜印大同小异、后世鸟虫篆印创作常流于花边图案式的千印一面的背景中,这种变化尤为可贵。它的意义绝不仅仅在于为我们提供一些范本,而在于为我们提供了一套创作模式,即“印从纹饰出”,鸟虫篆印中的纹饰变化足以决定其风格归属。正因为这一点,对汉鸟虫篆玉印是怎样研究都不为过的,这也是本文以这样大的篇幅来分析汉鸟虫篆玉印的原因所在,笔者甚至认为,鸟虫篆印的传统宝藏绝大部分都在汉鸟虫篆玉印中,它所表现出的活力令人振奋,令人神往!它对春秋战国鸟虫篆金文的汲取与改造,几乎就是为我们提供了一套鸟虫篆印“印外求印”的范本而且是白文印!其技法难度是古印中最高的。流派印以来,直到今天,对古印的学习、模仿、入古出新几乎遍及古印的各个品种,但对汉鸟虫篆玉印的发掘却几乎是空白,连好的仿刻之作都屈指可数。今人的鸟虫篆印创作都偏重于朱文,能于白文印有自家纹饰的仅方介堪一人,如果与汉鸟虫篆玉印的难度相比,今人在白文鸟虫篆印的创作上是应该惭愧的,大家不约而同地避难趋易。感谢汉印中有这样一个品类,也只有汉人那种博大质朴而又不失精巧的艺术作风才能驾驭这一品类,才能为我们留下这精美绝伦的汉印极品。若再往后推几代,其庸俗就不可想象了。
二、汉鸟虫篆玉印的临摹
①石贺
我们选取了汉鸟虫篆玉印“石贺”(图26)为范本。为什么选此印为范本呢?因为这是汉鸟虫篆玉印中最见刀痕的一方,其线条苍劲生辣。这方印除了对线条形似的要求外,还对线条质感有较高的要求。这是“武意”之类作品易忽视的。而这一点又是今后创作中应重点考虑的。
因为原印线条较细,我们没有采用双钩法,而是直接描摹线条。由此得到了原印的描摹稿(图27)。然后,我们采用水印上石法,将原稿度上印面。
在刻制前,我们又分析了原线条的特点。原印出于砣治,但一些线条尖细的起收笔又可能出自利器的刻画。原印线条外形多变,时有苍涩之感,与普通的玉印不同。那么在摹刻中怎样表现出原印的线条特点呢?
摹刻虽要求尽量毕肖原印,但也不可能完全相似。如果注意到线条的每一个细节,则临印时很容易因小失大。反复考虑,我们采用冲刀为主、舞刀为辅的刀法,一般线条以冲刻为主,在一些原印毛涩感突出的线条上,我们加以刀杆的左右摆动,使线条有锯齿、毛涩状的变化。在形似上,我们要求位置准确,线条方向、形态准确;在神似上,只要有原印的线质,不拘泥于形态。
临刻效果见图28。作为一方摹刻作品,此印在形的把握上是比较准确的,这种准确既表现在原作的章法布局得以较忠实地再现,也表现在具体每一根线条的形态、走向、相互位置的表现。但原印的质感临作有所丢失。这一方面表现在线条的涩劲之感弱化,另一方面也因为临作没有用残损。这方印的摹刻难度较高,在顾及形的同时,对神的要求远较一般作品高。临摹中是这样,创作中更是如此,每一方鸟虫篆印,都应注意到线条的质感,这种厚重的金石气是保证作品厚度必需的。
②李堪(图29)
原印见本书图2。这是汉玉印的精品之一,但残损过甚。这方临作着意在对其残损的调整,对原印的其他部分不作大的改动。由于调整的幅度不大,又不需改动原印字法、章法,因此此印构思过程较为简单。
临作主要是省略了“李”部的一些残损,使此字相对完整,但原印将“李”字下部处理为上钩状,不太安定,在这里以残损扰动还是必要的,因而又在“李”下残去一块,但形状、幅度都与原印有异。玉质坚硬,虽历数千年而不磨,因此玉印保存大都较好,残损较少。这也是玉印的一个明显特点。“李堪”的意临,正是由这一点引发的。
三、汉鸟虫篆玉印风格的创作
1.戴胜(图30)
如果仔细分析,我们还可以找出此印纹饰与汉玉印这里或那里的相似,但它的纹饰运用轻松自由,对文字的装饰程度虽高,但不芜杂。这是有相当难度的。它的技法选择较为合理,比如两字间斜向的交接,完全是考虑字形特点的结果。
鸟虫篆印是非常工细的印作,但汉鸟虫篆玉印中往往给人以不可控制、不可预见的新鲜感。此印“戴”字下部的结构变形是这方印创作中最费周折的。最终的处理与普通汉印文字不同,但符合鸟虫篆印特点,因而是可取的。
2.邹复(图31) 这是一方抽象的汉鸟虫篆玉印风格的作品。
鸟虫篆印抽象化一格,效果全由线条的盘曲来刻画,但玉印则可在线条粗细、形态上做文章,与铜印式又不相同。
此印追求一种较为粗犷的作风,字形、线条、章法、留空都不甚规整,而且注重了清刚之气的表现。在鸟虫篆印从意临开始的阶段,注意其风格的丰富性是十分重要的,这会为以后的创作突破口的选择存储许多机会。
但平心而论,这一类作品的表现力、丰富性要逊色于具象类,少了装饰具象化这一特殊表现形式,效果很容易单调。
3.鲁樵(图32)
“鲁樵”是一方介于创作、仿意之间的作品。“鲁”字完全出自汉玉印“苏意”(图33),只做了很少的细节变化。而“樵”字就对作者的能力提出考验,所用的装饰手法不仅要契合汉鸟虫篆玉印的特点,还要考虑到对“鲁”的适应。
仔细分析,“鲁”字纹饰有这样几个特点:一、具象化纹饰所占比例约在一半。二、字中的长笔画多用抽象纹饰。三、字中的短笔画多用具象纹饰。四、线条较细,但分布均匀。有了这个结果,“樵”字的装饰就可以有的放矢了。“樵”的处理手法基本等同于“鲁”,二字非常协调统一。此印甫成,就坠地损去一角,我将错就错,以残损掩盖其残缺。
当一方印的整体设计有问题时,作者可先集中精力解决好一个字甚至一个局部,然后以之为准绳,扩展到全印。当然,这中间也有反复推敲、改变的过程。
汉鸟虫篆玉印风格独特,境界殊高,是篆刻中华丽诡异美的代表,对它的学习和创作会为丰富当代篆刻的内涵起到一定作用,因而不可偏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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