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老师陈巨来,半壁斋主许培鑫,25节,篆刻小站转载

一 相遇

那是七二年初秋的事了,我被判了七年刑后,由市监所谓的“新生监”——六号监学习结束,被送入清一色关押反革命的三号监。

所有反革命犯都背着自己的被褥,拎着脸盆、毛巾、牙刷、牙膏和替换衣服,踏着沉重的步子走进了三号监,爬上一层层楼梯,转过一道道铁门。

我走上了五楼,才算到了我要被分配的楼面。走过一间关三人的监房便能增加一个新来的犯人,作一下记录,写一张名片插在监房的铁门上。

初秋的天气是热的,但监狱中特殊的设计,使人还是感到了丝丝凉意。

整幢大楼分南北二半,中间是背靠背的两排监房,一排朝南,一排朝北。从监房到外墙的距离约有五公尺,两面各一公尺左右的走道,中间是一个大洞,从底楼直通六楼。除了东西两头有一小方楼面外,只有沿大洞一周的一圈铁栏,大约是怕人掉下去。初见时好象大部分面积被浪费了,但被关过的人会感到真还有些挺人道主义的味道,因为这种“浪费”使犯人在大热天还不至于中暑。我记得当时象我这样三十尚不足的人,只有到了最低温度摄氏28度时,才可以赤膊一晚睡到天明,否则还会感觉太凉。

大家知道这是解放前英国殖民主义者造的监狱。虽然没有人会赞同英国人在中国的土地上造监狱来关中国人,但今天中国人用这监狱来关中国人时却感到亏得英国人造了这样的监狱,因为我从“文攻武卫”的关押处及看守所的监房都关过,没有一处能与这里的监房相比,能象这里的监房一样舒适。如果每一个一点八平方米的小间不关四个人就更好些,而这一点八平方米的小间也常常有关三个人的。

我跟着前面的人一面分配进监房,一面朝前走,将到终点的时候,算轮到我了。

我被分配在西端,离最后大约还有五、六间的地方。我一走进监房,一个热情而急切的声音从一个老人的嘴里发出:“来,来!坐在这里,坐在我旁边。你外面是做什么的?你外面是做什么……”

我看着另二位犯人不动声色的表情,这是怎么一回事!此老人怎么把我当亲人一般地接待,他不知道这里是监狱吗,坐在他旁边!这一共才一点八平方米的地方,哪里不是旁边呢!不过,那招呼我的声音热情而亲切,使我实在感动。自从我被批斗至今时已二年了,谁会用这样热情而亲切的语气来和我说话;谁能用这样的情感来与我亲近!不过,我最不解的还是老人为什么这样迫切地象要与我交朋友一样?我只是冷冷地说:“别急,让我把东西都拿进来后再坐。”

当我把网线袋拎进来后,老人已经把我的被子放在他旁边了,招手嘱我坐下。一年多的狱中生活,使我懂得了不用客气,请你坐牢就是要你坐嘛!我便坐在自己的被褥上了。

老人又急切地问:“你在外面是做什么的?是做什么的……”

我装得平淡得很,没急于回答。看了看另外二位同监人,他们的态度很“正常”,这“正常”是因为看不出他们是欢迎还是讨厌,这是监狱中特有的“正常”——看见象没看见一样。他们没有权利因为太挤而拒绝我进来,也不能象老人那样热情欢迎。对面的那位五十多岁的人,已戴上了老花镜,低着头,认真地拆着纱头,象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一样。靠门开处是一个跷脚,他让我进来后,没有马上拆纱头,而是拿起毛巾揩了揩嘴,又向外张望了一下,大概是想看看分配完了吗。

老人迫不及待地用手推了推我:“你在外面是做什么的?是做什么的?”

这时我才回答了四个字:“做木匠的。”

我真没想到老人一听我是做木匠的,立刻变了神情,俯下了头叹了一口气:“唉!”无精打采地拆起纱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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