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老师陈巨来,半壁斋主许培鑫,25节,篆刻小站转载

三 学习

第二天早餐时,张佩隧开口说:“陈巨来用餐是与隔壁某某某蹩苗头。”(犯人不拆纱头每月定粮吃二十五斤。拆纱头就能吃三十斤。狱中几乎无人不拆纱头,陈巨来与某某某也拆纱头,故他俩若小月每人每天能吃一斤,大月后十天吃九两。但他俩吃不了,陈巨来三餐吃二两、二两、二两;某某某三餐吃一两、二两、三两。犯人中此现象很少,而我们一小组却有两人。故说他俩是蹩苗头)当然,也就笑笑而过。

早餐后启封,也就是要学习了。陈巨来在出监房前就叮嘱我学习时坐在他旁边。走出监房时他拉着我的手,走道较狭,不能并排走。我象是他牵着手的孩子一样。

他一面走一面进一步叮嘱说:“较归有趣(即非常有趣)。你听,不要说,什么事情都听得到,外面听不到的事情都会听到,像听书一样。”

因为我们是最后一组,所以西端的一块方的楼面成了我们小组学习的好地方。除了东端的一组象我们组一样外,其余小组都在走廊中学习,所以他们学习都象排队一样成条状。

陈巨来一手抱着坐垫,一手牵着我的手走过端点铁栏杆,到对面墙脚坐下,我也就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这个老绍兴叫孙义文,是蒋金国的表弟,人最好。那个胡子,山东人叫徐曙,是国民党炮兵团团长,淮海战争中被俘虏的。这个小鬼,不要看他人小,可挺坏!什么事情都会添油加酱地汇报队长,弄些事情出来……”陈巨来向我介绍起小组成员来。

我听着陈巨来的介绍,没注意是谁说了一句:“学习开始,先读毛选。”

于是就在我旁边一些,窗下一个白净脸的中年人,开始读了起来。他普通话中略带些苏北口音。

陈巨来立即为我介绍起读毛选的来:“他叫黄显忠,是六二年蒋介石反攻大陆时的派遣特务,他们登陆后即被包围,一直打到死剩俩个人,因为队长也打死了,所以才投降。还有一个关在下面。他判了十五年,作孽!一点接济也没有,冬天脱了棉的就是单的,垫被也没有。队长规定有人如有多余衣物,给别人不可以,给他可以……”

“这次我接济,哥哥会给我送一条丝棉被头来,我现在的被头要做垫被了,可以分一半给他。”

我打断陈巨来的话说:“这好!慢慢地接济好了,你在小组中提出来好了。”陈巨来听说我有多余垫被肯送人,表现得很高兴。

陈巨来又象发现新大陆一样地说:“诺!这个高个子叫王恩富,也是个坏蛋,批判人起来要人的命。”一面用手暗暗地指了指,象是有些见他怕……

读完毛选,组长——监役中叫做值星犯,出典我至今还未去研究过。说了一句:“根据队长的指示,今天仍然批判陆光跃的大毒草,现在开始发言。”

大约过了数秒钟,没见有人发言。陆光跃自己发言说:“还是我自己先来批判自己吧!”我一眼看过去,是一个头发全白的老者,年龄倒不太大,不过六十多点,看来精力还很充沛。他说:“由于自己的反动世界观没有改造好,学习毛主席著作《人的正确思想从哪里来》后,写了《人的错误思想从哪里来》,正如队长教育的那样:由于世界观没有改造好,站在反动的资产阶级立场,所以一开始我就站在与毛主席唱对台戏的立场上,毛主席写了《人的正确思想从哪里来》,我偏偏去写《人的错误思想从哪里来》……”

接着陆光跃的发言是:横一个二万字的大毒草,竖一个二万字的大毒草……,好象是在说自己能干,因为一篇学习心得写了二万字,而且是大毒草。须知有毒容易,要成大毒则不易。就象坏人多得很,要成一个遗臭万年的坏人也很不容易一样。我也不觉什么有趣、好听。所以我侧过头对旁边的老人讲:“昨天,你听我讲是木匠,为什么就叹气了呢?”

陈巨来轻轻地说:“你不知道,那跷脚张佩隧很凶,外面是做皮匠的,几次他都要打我,我很怕他。那王继生又什么事都不管,只管拆自己的纱头,不帮我说一句也不劝一句。昨天,我看见来了个白面书生,心想这下来了个知识份子,年纪又轻,知识份子嘛总归帮知识份子的。跷脚便不敢打我了。没想到你说是木匠,我想:皮匠要打我,木匠就更要打我了。所以叹了气。”

我几乎要笑出声来,但只能低头忍着。一面想:这跷脚还那么凶,能打人,真有点不可思议……。从后来的生活中我知道有些误会,张佩隧只不过是要吓吓陈巨来罢了。

陆光跃这时的发言大约提不起大家的兴趣,低头交头接耳的人开始多了起来。陈巨来也打开了话匣继续介绍起小组里的人员来。“你不要看那个哑巴,非常坏,搞嘛搞不清楚的,老是在纸上不知写些什么,交给队长。”

我也没搞清楚怎么会有个哑巴在小组里的。陈巨来又说:“那高个子的王恩富上次与徐曙吵,要想把徐曙压下去,哼!要是在淮海战役前,让他去替徐曙拎包还不知道徐曙要不要呢!……”

一下子我发现交头接耳的人少了起来,都听起陆光跃的发言来了。原来陆光跃的发言开始引起了大家的兴趣。我仔细一听,果然是外面听不到,他借批判自己二万字的大毒草,引经举典讲起了制造原子笔那个外国人的发家史来了。生动详细,果然好听,来龙去脉好象自己参与的一样。怪不得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他那里去了。

陆光跃发言完毕,旁边又一与陆光跃差不多年龄的人,一举手说:“我来补充。”于是,第二档书又开始了……

用不着第三个人发言,他二人你来我往,没二个回合,学习时间便到了,一天的学习时间也就结束了。

进监房,等开饭。陈巨来讲:“听黄显忠讲现在台湾生活很好。他有个兄弟吃公交饭,母亲是个职员。”

这是我第一次听说台湾生活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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