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巨来
小时候不懂事,但随家父见过或听说过的海上书画篆刻家如赵叔孺、吴湖帆、江寒汀、况又韩、陈运彰、陈巨来、叶露渊、赵敬予、赵卫玉、李秋君、周炼霞、吴青莲、陈小翠、陆小曼、唐云、应野平等加起来也有一大串。其中,陈巨来是见过好几次印象较深的一个。
那时候我才十岁刚过不久,作为父亲的师兄弟,有时父亲带我去陈巨来家,有时巨来也来我家看看。还有几次,家父午后去南京路仙乐书场听书,逢星期六下午或星期天,偶然也带我们去坐坐,在三弦、琵琶,吴侬乡语声中听张鉴庭、张建国、黄异庵、张振雄、朱雪琴、徐丽仙,往往也会碰上巨来瘦小、但却精灵的身影。后来听家母说,家父一个时期迷上听书,还是巨来给带出来的。印象中的巨来除了身材精小,常穿一袭黑色长袍,天热时也穿白纱中式衫裤,手里握一柄折扇,扇上有名家字画,讲起话来虽然声音有点女性化尖尖的,但却声音高亢,最有趣的是巨来的脸也清秀清秀的,架一副透亮眼镜,又有点像清雅的小老太婆,而眼镜脚边上的那对招风耳朵,显得特别的招人注目:即使你不注意,那对大大的招风耳朵也会硬映进你的眼帘,使你感到奇特、跳跃,由此深印脑际。
在赵叔孺诸弟子中,陈巨来的圆朱文印章刻得实在一流,其师赵叔孺曾经评价他的“元朱文为近代第一”。画家张大千、溥心畬、吴湖帆等都非常喜欢他的印章。在刻印上,他师事赵叔孺,兼学黄牧甫,一次高野侯让他再学点程邃、汪关、巴慰祖诸家,后遂形成雍容大度,滋润秀雅,并把宋元圆朱文推向极致的个人风格。建国以后,陈巨来在50年代进上海中国画院,领一份津贴。作品出版,主要有《安持精舍印最》,以及香港出版的《安持精舍印存》等。此外并著有《安持精舍印话》两卷,辑《古印举式》、《盍斋藏印》等。陈巨来生于1905年,浙江平湖人,至1984年谢世,活了虚龄80岁。据说平时巨来刻印极勤,一生治印不下3万方。当时不少社会名流,国家政要,大多请他刻过印章,各城市国家级的图书馆藏印,也有不少出于他的铁笔。
印象中陈巨来性格偏激,喜欢以自己的主观之见谈别人得失事非,这样就有人认为巨来明于爱憎,敢于仗义执言,有人认为巨来“嘴臭”,得提防点,亦是各人立场视点不同,看出来的结果也就自然各异了。一次麦青告诉我《万象》杂志有篇陈巨来写的《赵叔孺祝寿风波》,不久复印寄来,我以为巨来在个中的表现,最体现了他的性格特征。当1943年癸未赵叔孺七十大寿,在这以前,张鲁庵招一群学生聚餐,吃了一半,张鲁庵就拿出三张白宣说:第一张写第一等学生,每份寿礼1000元;第二张写第二等学生,每份寿礼500元;第三张写第三等学生,每份寿礼200元。说完张鲁庵就把三张白宣放到巨来面前说:“先生七十生日大庆了,你看看,应该写在哪一等?”巨来拿过白宣一看,在第一等上签名的有张鲁庵、陈子受、叶露园、叶黎青、洪洁求、裘阴千等,由于事先陈巨来已经打算敬奉寿礼500元,现在一看张鲁庵要以寿礼的多少来定学生的等次,而并非出于水平,心里便老大不自在起来,于是陈就马上拉长脸面道:“第一等我没有资格,第二等中生,不做,就做末等人吧。”说完也等不到张鲁庵回答,就在第三张上签了名字。接下来各人签名,一、二张都有,徐邦达、陶寿伯想跟陈巨来签第三张,张鲁庵见陈巨来带了一个“坏头”,于是就指桑骂槐起来:“先生对你们不错呀,哪能不在这时表表恭敬呢?不行,不行,至少500元。”徐邦达、陶寿伯听张鲁庵这么一说,就签了第二张500元。当时陶寿伯为上海纱布交易所小职员,每月月薪收入不足40元,刻印生意又不好,这一签,就等于签掉了他一年的工薪收入。
由于出于同门,家父又特别喜欢陈巨来的印章,所以一生请巨来刻印不下五六十方。后经经济拮据,又遭“文革”动乱,家里东西有的东藏西藏;有的怕成罪状,心又不甘抄家被毁,于是便有的送文物商店称斤收购,有的送朵云轩,如丕森送去一张沈尹默为家父写的书法立轴,竟只得了一角钱……“文革”后检点劫余残存,尚留有18方,其中汉印满白和圆朱文都有。劫余印章中有方“洪幼都”的满白文,边款刻为:“洁求属,巨来仿汉。”还有一方“洁求之鉨”的白文小印,边款又刻为“布斋仁兄正之,巨来仿古鉨。”再看“洁求”、“洪氏洁求”、“洁求心赏”、“大布居士”、“忆巴楼”等,都是圆朱文中的极品。圆朱文中有方小小的“洪”字印,原先可能并有“洁求”小印与之成对,可惜现在只剩下“洪”字一方小印了。眼下不才偶尔应邀为朋友、弟子题写字画、册页签条,或书写扇面,借光先父遗泽,我也经常用此巨来所刻“洪”字小印,以为拙字添光增彩,则又可谓是先父、巨来,泽及来者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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