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高老相识是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方去疾先生组织上海的工农兵作者创作《新印谱》,我们上钢三厂职工刻印小组的成员有幸参与,记得当时一个月活动一次,除了《新印谱》,还创作了庆祝四届人大召开的《活页书法刻印选辑》等等。
高老的容貌特别令人难忘,再加上他与江成之先生是多年老友,我们这些后辈也慢慢与他相熟了。
1990年夏,我们钤盖了刻印小组成员的一些印章,订成一本线装本,其中包括江老和我们六七个人的40方印,之所以称钤盖而不是钤拓,是因为那时拓款技术还不熟练,因此只钤了印蜕没有拓款。
江老取李白《秋浦歌》“炉火照天地,红星乱紫烟。赧郎明月夜,歌曲动寒川”的典故,取名《赧郎余事》,以“赧郎”象征钢铁工人,并提议可请高老题扉页。于是我和文骏兄就冒昧地来到四明邨高府,高老仔细翻阅了印谱,然后准备题写。
我以为高老对小篆烂熟于胸,这四个字提笔就可书写了,哪知高老却从案头拿出《说文解字》查了一番,才开始动笔,写好后我才知道,“赧”字右半的下面并不像楷书一样从“又”,而是从“叉”(见图)。受高老的影响,这以后我也养成了习惯,写字刻印,哪怕很熟悉的字,也要查一下工具书,不能光凭印象以致写错字。
后来,许多场合遇到高老,却很少深谈,高老身边总有那么多粉丝围着,老人又是有求必应的好好先生,我们倒不好意思再给他添麻烦了。
2015年夏天,静安区文史馆请柬谷兄和我,与高老作一次关于王福厂的访谈,这次有幸与他聊了几个小时,高老回忆起与福老交往的种种往事。当时他与福老同住四明邨,每个星期要请益好几次,见福老平时仰卧在藤榻上刻印,榻旁茶几上放一个茶杯,里面不是茶水而是白酒,还有一个印泥缸,里面不是印泥而是花生酱,刻印时福老常常用筷子蘸着花生酱再抿一口白酒。
上世纪五十年代的某一天,福老带来一包印石,要高准备一个橱柜,他有些印章要存放其处,而且不要告诉任何人。以后福老每次都会带一包印石来,逐渐积有300方左右,都是平头青田石的闲章,就是《麋研斋印存重辑本》的原石,其后某一天福老又把这批印章取回了,高老也不便问,再后来才知道,福老把这批印捐给了上海市文管会,后由上海博物馆收藏。
去年,我受上海市文联委托,编辑《海派篆刻家代表系列作品集·王福厂卷》,其中大部分印章原石就是上海博物馆的这批藏品。我问高老,一辈子刻了那么多印章,其中还有不少成套组印,他最满意的是哪些,高老想了想说,应该是《西泠印社同人印传》,当时每方印写好草稿都请福老过目,反复修改才动刀,刻得不满意再磨掉重刻,所以每方印都是经过两人精心创作的。
2016年夏,高老病重住院,我和炜羽兄代表浦东篆刻会去探视,当时他身体羸弱,说话也很困难了。没想到几个月后,他又奇迹般地挺了过来,虽然只能坐在轮椅上,但又创作了大量作品,举办展览,接受电视采访,去绍兴接受“兰亭奖终身成就奖”等等,精力旺盛,比年轻人还要活跃。去年6月,高老又住院了,前不久遇到他的学生张勤贤,他说高老虽然住院了,但精神尚好,活过100岁应该没问题,没想到这一次,高老真的走了。
作为最后一位西泠印社早期社员,高老参与了印社的不少早期活动,经历了新中国成立前后海上印坛种种往事,如今斯人已逝,带走了一个时代的印坛记忆,真令人不胜唏嘘。(张遴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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