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诗书画印驰骋艺坛的海派艺术大师吴昌硕先生在光绪二十五年(1899)冬,曾接连刻制了三颗同样文字的印:“一月安东令”。用他最拿手的绝活记叙了他一生唯一经历过的一段官场生涯。
这一年的秋末,五十六岁的吴昌硕在浙江湖州人丁葆元推荐下,以扬州盐运署幕僚的身份,补安东县令之缺。安东县(即今涟水)是苏北的一个小县,土地贫瘠,常年水患,盗匪猖獗,素称难治。他在上任之前,曾接到友人的劝阻信。但吴昌硕一是考虑到为养家糊口有个稳定的收入,二是他得知他所崇敬的北宋著名书家米芾也曾在这里做过县令,为了探访其遗迹,也就匆匆赶去赴任。他到任的时侯,正碰上官衙征收秋粮,他亲眼目睹县丞、衙役、差丁勾结起来,依据官衙流传的 “潜规则”,大斗从农民手里量进,小斗送入官仓,这一进一出,县衙便有不少额外收入。按照官场通例,这些收入要分一部分给上司。但吴昌硕秉性忠厚,为人耿直,容不得这些盘剥百姓,贪赃枉法的事,他不但自己一钱不拿,还拒绝用外快逢迎孝敬上司,由此与府官翻了脸,也得罪了同僚和属下,此后他办事便时常感到阻力,不是有人故意刁难,就是有人从中作梗,使他倍感掣肘,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他只好“辞官见道心”(缶翁诗句),一个多月官场经历让他看到了伪善、丑恶,令他感慨不已,于是便刻出了这三方印。“一月安东令”,并非是炫耀,而是用以发泄胸中郁勃之气,对自己的官场遭遇也是一种调侃自嘲。
这三方印章,虽然镌的是闲文,但闲章不闲(闲章内容大全,画龙点睛的章,闲章刻什么内容好,分享),在吴昌硕所刻诸印中堪称为精品。其文字虽同,均用秦篆结体,但布局不同,风格各异,对比之下,各显其妙。
先看第一颗朱文方印,用田字格,从整体上看是完整的四方块;分开看疏密、斜正、上悬、下垂各有不同,有人把它比喻为是一方植有斜柳、藤花、翠柏、苍松的小花圃,生动有趣。值的一提的是田字右上格,把“一月”二字合文处理,极为得当。吴昌硕在边款中说明:“一月两字合文见残瓦卷”,可见他在治印中,借鉴了古代文物,从秦砖汉瓦、泉货器铭、鼎彝陶文中获得了创作灵感。
再看第二颗白文方印,左右排列,无边框。引人注目的是,吴昌硕大胆的用篆文“壹”字,代替了“一”字。有人认为用“壹”字与《说文》不合。倘若在这方印章中用“一”字,就显得整体不协调,有左重右轻的感觉。“壹”字为上下结构,笔画稍繁,与其它几个字排列在一起,自然贴切。看来作者在治印中选用篆字,不拘泥于古文字学的束缚,多考虑其艺术效果。右下方的“月”字第二笔和左上方“安”字末笔都用盘曲处理,形成了对角呼应,使印面构成了和谐统一的章法环境。
第三颗也是白文印,是三方同文方印中印面最大的一方,也最显吴印所具有的奇恣洋溢、苍古浑厚之特色。印面五字作“二一二”式排列,可能是出于布局的需要,也可能是出于寓意的需要,作者故意把最右面的“一月”的“月”拉得很长,表明他为官时间虽短,留给他的印象却深长。中间那个“安”字显得很不安分,六根线条如瀑布流水,倾泻着作者的抑郁之气。最妙处是“月”字中间和“安”字下部各有残破,似乎在暗示他的心理也出现了伤痕。全印运用了涨满溢边的布局,“一月”二字连成整体,与“安”字形成左右排列的,照应上下排列的“东令”,构成了夸张与端庄、动感与静态的强烈对比,给人以心灵震撼。
在三枚同文印中,吴昌硕最喜欢那颗大印,他还将初来安东时写的一首诗作为边款刻在印体上,诗云:
旧黄河势抱安东,古木寒潭万影空。
卧榻冷悬高士悬,卷茅狂叫大王风。
诗来淮上秋山里,人在天涯水气中。
眼底石头真可拜,倘容袍笏借南宫。
后署:安东即目,己亥十一月二日老缶,米元章曾为涟水军。
诗中描写了安东的地理环境。抒发了自己对米芾的敬慕之情。相传,米芾为官清廉,守涟两年,政绩尤著。但仍免不了受到官场倾轧,在上司(杨察使)来“往廉”时,他竟以“拜石”的异常举动,表明自己不受拘束的态度。吴昌硕正是用此典故来表明自己的心志。刻好了这三枚印章,吴昌硕回到上海,不久,他就接到淮安府的电报,召返清江,委派他清理清河县积案。吴昌硕当然不会再应承,他觉得三颗刻了“一月安东令”印章意犹未竟,于是又刻了一颗“弃官先彭泽令五十日”印章,并在上面题了这样几句边款:“官田种秫不足求,归来三径松菊秋,我早有语谢邮督”算是他对淮安府召返的回答。从此他绝意仕进,和官家不沾任何边,一门心思地沉浸在诗书画印的创作中。
吴昌硕在涟水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却给这里的老百姓留下了“清廉绝俗”的口碑。人们还将他当年为解决老百姓吃水困难,而在县署院内开挖的一口井,命名为“昌硕井”,至今还保护完好。一些游客来到涟水在涟漪湖畔看到这口井,忍不住的要品尝一口清爽甘冽的井水,在心里留下对大师品行风范的回味。
加微信获取:wenbaozhai3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