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从南京收藏家汪维寅君藏印中新发现两方吴让之佚印,其一为白文词句印《意密体疏》;其二是白文姓名印“陈宝晋”(见《守研斋珍藏》画册P46)。这两方印都是其岳父泰州收藏家蔡澧泉(已故)1957年于泰州古玩旧书肆慧眼识珠从真赝杂陈的一堆旧印中淘得,也是他一生节衣缩食购得的书画印章藏品之一。这两方吴让之遗印为迄今已出版的三种印谱:《师慎轩印谱》、《吴让之印谱》(方去疾编,上海书画出版社,1983.4版)、《吴让之印存》(李早主编,西泠印社,1988.5版)所未收,也是研究吴让之文章从未提及的佚作,是研究吴让之篆刻艺术的宝贵实物资料。今著文推介以飨同好。
吴廷飏(1799—1870),字熙载,五十以后以字行,自称让翁,号晚学居士。他是清代咸丰、同治年间杰出的书法篆刻家。江苏仪征诸生。少为包世臣入室弟子,邃于小学,工四体书,精篆隶,尤钟情于篆刻。论其艺术成就当以篆刻第一,篆书第二,隶书第三,而楷行草成就亦不俗。又善写意设色花卉,师法陈道复(白阳),亦风韵绝俗。精金石考证,著有《通鉴地理今释》、《晋铜鼓斋印存》、《师慎轩印谱》。
让翁曾自述:“让之弱龄好弄,喜刻印章。早五岁乃见汉人作,悉心摹仿十年。凡拟近代名工。亦务求肖乃已。又五岁乃见汉人作,悉心摹仿十年。凡拟近代名工。亦务求肖乃已。又五年始见完白山人(邓石如)作,尽弃其学而学之。”(《吴让之印稿自叙》,见《吴让之印存》李早主编,P98)正由于让之一生于艺术锲而不舍,精益求精,当时其书法治印与陈若木画、龚午亭说书被称为“扬州三绝”。
让翁一生刻印逾万,是晚清治印最为勤奋,数量最多的印家。《吴让之印稿自叙》:“六十年刻以万计,从未留一谱,自知不足存尔。就箧中自用者印以求正,不值一笑。”尽管他刻印极多,让翁逝世不过100多年,但历经沧桑,岁月无情,除博物馆、西泠印社外,私家所藏已很珍稀。这两方原印已是吉光片羽,弥觉珍贵了。
其一,《意密体疏》白文方印,为昌化冻石,印面18毫米见方,印高38毫米。印石久经摩挲,已包浆。款署内侧,为行草书两行。边款:“庚子秋七月寄韬庵仁兄清赏,熙载吴廷飏。”庚子年为1840年道光二十年,正值鸦片战争爆发,时吴让之41岁,正壮年精力充沛,篆刻艺术已趋成熟。此印结字布白谨严端雅,使刀如笔,于遒劲凝练中见流丽风神。印文“意密体疏”是说作画、写字、刻印宜意态茂密,体势疏放。吴让之继承包世臣的书学观,让翁作书中宫收紧,下部线条舒展,显得婀娜多姿。吴让之“意密体疏”与邓石如“疏可走马,密不透风”论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谈疏密的辩证关系,此印章法源于汉印,是细白文一路。在印文安排上顺其自然,“三密一疏”,“体、意、疏”三字线条密集,井然有序,“密”字下部线条稍疏,留红较多。繁多笔画在方寸之地舒展自如,文字方圆互参,宛转自如,生动体现书法意趣。让翁治印运刀轻浅取势,轻灵流转,笔画转折处尤见功力。边款为蝇头小字,颇见功力。
此印是让翁为泰州友人程宇光作。仪征和泰州同属扬州府管辖,而扬州府贡院设在泰州故吴让之在青年时代应科举考试即常往返于泰州,与泰州文人、书画家交往频繁。1853年至1864年,吴让之因避战乱(太平军与清军交战)长期流寓泰州。寓泰期间曾客居姚正镛、岑镕、陈守吾、刘麓樵等友人处,以金石书画谋生。
据《扬州历史人物辞典》载:程宇光,原名绍芳,字韬庵,泰州人。程应钟子。他与从兄绍昌及侄祥栋、祥芝齐名,州人有“四程”之目。他是廪贡生,但屡试不售。道光十七年(1837)应京兆试,遂领解。后选授溧水县教谕,以疾未赴。晚年主讲海门书院,生平肆力于汉魏六朝之文。亦工书法,医经释典悉能通贯。著有《因是斋诗文集》、《柏影轩词集》。上海《书法》杂志1984年2期P39。刊有吴让之篆刻“因是斋”朱文印一方,应是为程宇光(韬庵)所作。可见让翁与学者程宇光(韬庵)是意气相投的知友。
其二,“陈宝晋”白文长方印,为青田旧坑石,上方雕有“一虾一蟹”,栩栩如生。因久经摩挲,石质温润可爱。印面纵29毫米,横19毫米,印高45毫米。边跋作行书两行,边款:“守吾名印,让之刻。”印文安排,三字自然疏密。“陈宝晋”三字中,“宝”字笔画最繁,占地大;“陈”、“晋”两字占地稍小,三字和谐统一于一印之中。从现存印谱中可知吴让之为陈宝晋(守吾)刻印已有9方:《吴让之印谱》(方去疾编)P190“梦里不知身是客”(白文方印)刻李煜词句,附行草边款:“丁卯初冬让之为守翁作。”P113“海陵(泰州)陈宝晋康甫氏鉴藏经籍金石文字书画之印章”白文多字巨印,印文长达21字,纵为四行,首尾两行各5字,中间两行各6字,印文安排妥帖自如,印面一气呵成,牝牡相衔,参差有序,无一懈笔,十分精彩。边款仅五字:“守吾属让之。”P114两方:“陈宝晋印”,白文方印,无款。让翁一生刻印极多,不少印章不加署款。是印由唐醉石审定具款。“康父”,朱文方印,边款:“守吾名印。熙载。”P115“陈宝晋印”白文方印P116“海陵陈氏康父画记”,亦无款,为后人补款。P117“康甫读本”白文长方印,“守吾此识”朱文方印,亦无款,由唐醉石补。“陈宝晋印”白文方印,见蔡澧泉藏《吴让之印谱》。仅从印文即可知陈宝晋是精鉴赏之书画,与让翁有子渊伯鱼之谊。吴让之旅泰期间曾寓陈宝晋家。吴让之一生刻印不署款者不少,一些无款之作多经赵叔孺、王福庵、高野侯、唐醉石鉴定并为署观款。
两印主人均是泰州文人,因之,两印也是吴让之与泰州文士交往的见证。 蔡澧泉守砚斋中还藏有两册《吴让之印谱》,也很值得介绍。黄褐色宣纸封面,无题签,也无序跋题序,印谱大小,纵25厘米,横13厘米,宣纸线装本。每页钤有2-4方印章,均无边款拓片,豆青色边栏有“印谱”两字。从印蜕篆法、章法、刀法可定为吴让之真品印拓无疑,印泥甚佳,计收录234方,内收为姚正镛(仲海)刻82方,(据《书法》1984年第2期朱学纯《吴让之寓泰二三事》,吴让之寓泰时先后为姚正镛治印达120方)。为岑镕(仲陶)作印96方。为张丙炎(午桥)作19方。为凌毓瑞治印6方。为张树伯治印15方。为唐本俭(仲廉)治印2方。自刻名印10方。
姚正镛,字仲海,奉天(今辽宁)盖平人。官郎中,精绘事,画山水、花、鸟、梅花,饶有古致。善各体书,兼长铁笔,又嗜收藏,咸丰中寓泰州,颜其书斋曰:“迟云山馆。”吴让之寄寓其家为其治印120方,可见同道切磋情谊之深。
张丙炎(1826—1905),字午桥,号榕园、药农。江苏仪征人。咸丰九年(1859年)进士,由编修出守廉州。后移知肇庆,继升道员,加盐运使衔。母忧归。博雅好古,富收藏,喜吟咏,晚年工篆书。著有《冰瓯馆词》,辑有《榕园丛书》。
刘汉臣,字麓樵,泰县人。例授州同。嗜收藏,精鉴赏。晚年精研医学。辑有《卫青轩书目》。著有《经世日记》、《脉学指掌》、《内经摘要》等。吴让之客刘麓樵家有三年之久,为其治印88方。
这两册印谱中有26方印为已出版的《吴让之印谱》(方去疾编)、《吴让之印存》(李早主编)所未收,也未见他谱著录,今一并发表,对研究吴让之篆刻艺术无疑是意外收获,这对研究吴让之篆刻风格演变也是重要实物资料。
吴让之是15岁起作印的老刀手,印作自是不同凡响。吴让之学书于包世臣,但其篆隶和私淑邓石如,篆刻亦宗邓石如。他是传邓石如衣钵并能发扬光大的杰出艺术家。邓石如在篆刻上参以小篆和汉碑额生动之笔意入印,突破以缪篆隶法一体为宗的复古保守思想。继承邓石如一派的有吴让之、吴咨、徐之庚等人,以吴让之成就最大。后来的赵之谦、黄士陵、吴昌硕也受到吴让之的影响。吴让之篆隶书功力深湛,在治印上参以碑碣的刀法,对邓派艺术发扬光大之。他的篆刻如其书法、篆法、刀法,极富个性,是有笔有墨之作,用刀迅疾功力精熟,风格圆转流畅,虽继承邓石如,但有轻松淡荡之新意,有其独特面貌。吴昌硕对让之印艺亦推崇备至,在题《吴让之印谱》云:“让翁平生固服膺完白,而于秦汉印玺探讨极深,故刀法圆转,无纤曼之习,气象骏迈,质而不滞,……”黄宾虹跋《吴让之印存》云:“让之姿媚,一竖一横必求展势,颇为得秦汉遗意,非善变者不克臻此。……”
吴让之边款多作行草书,少量如“嘉州后人”,用隶书刻边款。多用侧锋单刀信手落刃,生动舒畅。晚年运刀如行云流水,进入化境。
稿件来源:南京印社学术刊物《印说》2007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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