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印是玉質印章的簡稱。而玉,有狹義、廣義之別:狹義的玉,指主要成分為硅酸鈣的角閃石,硬度在莫氏6度以上,比重大於2.55,以新疆玉為代表,亦稱為軟玉;另指主要成分為硅酸鈉和硅酸鋁的翡翠,因其硬度高於7,比重大於3.2,故也稱為硬玉。廣義的玉,泛指“石之美者”。除了軟玉(含產地以遼寧為主的岫玉)、硬玉之外,青金石、綠松石、孔雀石、虎睛石、水晶瑪瑙甚至珊瑚、琥珀都包括在內。自然界有二百多種美石,能做印材的不下數十種——其中尤為著名有福建壽山石,浙江青田石、昌化石,內蒙的巴林石,江西的上饒石,以及近年湧入國內市場的印度石、老撾石等等,一般來說,莫氏硬度4以下,能直接用鋼刀鐫刻成印的印石皆不在玉印材之列。
據上海博物館孫慰祖先生統計,上世紀八十年代末存世的古玉印約有五百餘方:其中漢印居多,戰國印次之,秦印稀少。在最近出版的《新見古代玉印選》(續)一書的編輯說明中寫道:新出現的晶玉、瑪瑙、松石等質地的璽印又有數百件之多,年份亦自先秦始。故雖有明代甘暘的“三代以玉為印”之說,然無實物佐證,斷為“玉印始於戰國,至漢而盛”是客觀的。
古玉印多為復斗造型,頂部穿孔,便於繫繩佩戴。欣賞傳世和出土的玉印,製作精湛、簡樸大氣。少量玉印以龜、蛇等動物為鈕,形神俱備。陝西咸陽出土的“皇后之璽”(圖一)可謂代表作,虎鈕傳神、玉質誘人、印文莊嚴,一派皇家風範,目睹公元前二百多年御用工匠的傑作,直令今人嘆為觀止。
古玉印主要以圓形砣具蘸解玉砂琢治而成。早期的玉印,文字線條兩頭尖,中間粗,底部呈半圓狀。如“千足”“肖賢”(圖二),“千足”兩字筆畫雖少,卻安排妥貼,文字與框的粗細及與印邊的距離恰如其分;“肖賢”兩字筆畫相差倍余,卻能穿插呼應、疏密得當,印面構成極具匠心。在走向成熟的戰國玉印中,這二枚玉印應是優秀的印例。
到了漢代,由於印章在社會生活中的廣泛使用,促進了印章藝術的高度發展,而玉印文字方起方收的線條特徵,反映了當時治玉工藝的長足進步。漢玉印多以兩字為主,左右排列,切合了小篆修長的書體特徵,使印章呈現出有別於多字銅印的自然美。如“皮聚”“恆啟”二印(圖三):前者“皮”字多取弧形,“聚”字橫平豎直,整體靜動相倚,別出心裁;“恆啟”兩字一任筆畫多少,平分秋色,“啟”字上部的穿插頗見巧思。
值得一提的是,漢玉印中的鳥蟲篆是一朵奇葩,至精至美。如“石賀”“武意”“曹 ”等印,風格多樣、形態別緻,開創了“鳥蟲篆”印風的先河。兩漢玉印所達到的藝術高度,始終是後世印人治印的典範。
民國初期,由於砣制設備及其工藝的流失,玉印採用錘擊鑲有金剛鑽的圓棒鑿刻而成。高手潤例每字兩塊大洋,擅長者一天只能鑿一印。圖五小篆“幼蘭”“言慎”二印的規矩、大篆“呂錫章”白文印的古樸、隸體“貴郭雅秀”的秀雅,均表現出民國鑿印水平的高超。筆者曾定製小錘和金剛鑽棒嘗試鑿玉成印,深感其難!
據老一輩印人回憶,上世紀二十年代,有個名叫藤村的日本人率先引進噴槍、噴砂箱和氣泵三件套“電刻”設備,在上海虹口區日租界開設“藤村印房”承接玉印訂單,工藝完全保密。不料一次設備出故障,檢修的師傅是中國人,技術一流,在修好了設備的同時,便破解了“電刻”的奧秘。稍後,以掌柜高渭泉命名的“渭泉印社”在四馬路(今福州路)開張接刻玉印,頓時打破了日本人的一統天下。如圖六“章宮榮”水晶印出自日本人之手:平心而論,此印自左向右排列,取懸針篆頗有新意,察之內框和幾處細部有修正鑿痕,是印放在今日亦稱一流工藝。“宣素琴”和“沈裕泰章”“沈裕泰號”兩面印皆民國貨。那時尚無高溫逼紅、化學染色和激光變色等技術,瑪瑙灰赭、淡茶的本色也不失自然美。“宣素琴”融大小篆於一印,“宣”姓用大篆,日拉長與名字協調,名字“素琴”弧形筆劃與“宣”姓的寶蓋頭呼應是亮點。
沈氏兩面印為劉友龍前輩所刻:“沈裕泰章”(圖七)取大篆搭邊,古樸充滿張力,“裕”字上下結構,“章”的下部留白與“沈”呼應亦見巧思;印側“沈裕泰號”採用隸體直排,猶如從前商鋪的招牌、掛幟,穩重醒目。劉老無論真、草、篆、隸,均胸有成竹,直接反寫印面,此功底今日印林有幾人能望其項背?!
解放後,經歷了“公私合營”,私人印社併入國營刻字廠,部分業者改行,但手工與機器相結合的玉印刻制工藝依舊未變,門市部承接的玉印基本上都是姓名印,極少詞句閑章。
筆者自1979年調入上海友誼商店古玩研究室專職治印,五年後主持靜安篆刻中心仍以治印為業。期間與同輩書畫家共事,承接世界各地來滬賓客訂單,他們對印章的喜愛和對印材的多種需求促使筆者與同事一起攻關刻玉,並陸續創作不同材質、不同風格的玉印。圖八“張正”鳥蟲篆,印材為舊藏藻草瑪瑙,取漢玉印至精者“張應”之姓,配相應字體之名,此公肖蛇,特飾蛇於“正”中,古風卓然。翡翠印“丹青無聲頌千秋”為明代徐文長詩句,“千秋”合文,古已有之。“曾經滄海”“金石千秋”兩方白文印往往被誤以為石印材,手持實物才會感覺玉質刻出金石氣的難能可貴。
又如圖九“大吉祥”青玉印(羊字古通祥),融合漢晉銅洗魚鳥圖、銘,鈐於紙面,頓顯祥瑞氣息。“光前裕後”為兔年立秋的靜心之作,是為數不多的幾方白玉自用印。近作“王金華”和“心手合一”(圖十、十一)分別為孔雀石和金髮晶材質,後者為書法名家阮大仁先生定製。而圖十二“長樂未央”“千秋萬歲”大翠玉對章,用金剛鑽琢制瓦當意味,尚未見他刻。至於雙刀陽識落款,在玉印中也非常少見。
應該強調的是,刻玉的基礎是刻石:石與玉質不同而性相近,二者長久以來統稱玉石,在成印過程中分朱布白,先篆後刻則完全一致。筆者有了刻石印的經驗積累,才能在治玉印的探索中不斷進步。換言之,沒有刻石印的體驗和基礎去刻玉印,捨本逐末,事倍功半。另需說明的是,玉質印章的噴砂成形,猶如牙、角印章的剔底,同為深入印面便於進一步刻制。噴砂後的印文是垂直於印面的,線條生硬,用鎢鋼刀“以硬克硬”,經過琢刻筆道方顯圓潤;一枚玉印從磨面到完成需六道工序,花的力氣和所費的功夫比石印大得多,因此上品玉印珍貴難得也就很自然了。即使在玉刻工藝現代化的當下,玉印存世量與石印相比,恐怕也只及萬分之一。
自古以來,玉乃吉祥、富貴的象徵。秦漢以降,社會即有佩戴玉印的風尚,“君子比德與玉”,玉印素為識者所珍,然而治玉印人卻寥若晨星,蓋因玉質堅硬不易受刃,琢玉困難且費工所致。是故能刻石者成千上萬,善攻玉者不及千一。筆者運用傳統技法、結合現代工具攻玉治印,忽忽將近四十年,得失之間,甘苦自知。
中國的玉文化有着五千年的悠久歷史:新石器時代紅山文化豪放大氣的岫玉製品,良渚文化精美絕倫的軟玉禮器皆為明證。玉印文化作為其中一個重要分支,有實物可證的歷史也約有兩千五百年。身處社會太平、經濟發展的盛世,繼承和發展玉印文化,研究和提高玉印的藝術含量,創作一批上乘玉印留存於世,無愧於我們的時代,應是當今治玉印人的社會責任。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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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趙永魁,張加勉.中國玉石雕刻工藝技術[M]. 北京:北京工藝美術出版社,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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