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二方书斋印,是晚清重臣吴大澂的爱物。篆刻者是清末殿堂级的大师吴昌硕和黄牧甫。吴大澂曾任广东和湖南的巡抚。在我们心目中,他有更为耀眼的身份,是一位杰出的金石家和篆书书法家。所谓金石家,是指对青铜(金)器文字,即金文,和碑碣文字以及相关联的古文字和器铭深有研究的专家。在过去的一段长时期,社会上往往把篆刻家金石家混为一谈。西泠印社前社长沙孟海先生深不以为然,曾发起讨论,厘定篆刻家专指刻印,而且是篆刻艺术的专家。当然,杰出的篆刻家一定也是金石家。但金石家并不一定会操刀刻印。这以后,金石家和篆刻家的含义明确,并为业界欣然接受。
吴大澂为上海人熟知的另一个原因,是因为他乃画坛巨擘吴湖帆的祖父。其实,湖帆先生是吴大澂的兄长吴大根的嫡孙。由于吴大澂之子早夭,便与吴大根共嗣,兄弟同一孙,吴湖帆为两房兼祧子。因为的为吴家血脉,所以也不存在可否入谱的问题。
家谱,旧时代是非常重视的,隔几十年便需重修,一房一房的子嗣情况,清清楚楚。现在大陆地区似乎已不流行。因为修谱的二条铁律,已为新时代所不容。一是女子不可入谱,这有点荒唐;二是为保血脉之纯正,螟蛉子不准入谱,而现代法律是养子婚生子的权益几乎相等。当然,过去也有极少数的例外。以一百多年前吴昌硕监修的吴氏家谱为例,有螟蛉子因为至孝,代替义父去边关服役,感人至深,所以许其入谱。
图一的“二十八将军印斋”是吴昌硕作品,系其中年辉煌期的力作。将军印,这里指的是汉代将军印,吴大澂藏有二十八方之多,因以名室自炫。汉代的印章多为铸印,从容从事,可用可赏。惟兵将往往要面对遽发事件,匆匆开拔,来不及铸印付发,于是就在原先准备的铜印毛坯上凿刻。急就而成,难免草率,文字也不克齐整。不过,当时的专业工匠,篆书的修养极为了得,即使是急就章,却天趣横生。现今发现的汉印中,铸印的数量极为惊人,甚至有一人收藏成千上万的,但将军印却极为少见,名收藏家,也往往仅有数方而已。贵为巡抚大人的吴大澂,罗致汉印千百,将军印仅二十又八。
这个内容,吴大澂请数人刻过。吴昌硕的这一方,鉴家都以为是镇斋之宝。也实在是精彩,暗用了汉代将军印之急就面目,线条利索,以气势胜,痛快淋漓。章法上看似寻常而蕴匠机。“二十八”作一行,处处留红。“将军”二字密密实实。中实是章法之要点。倘左边的“印斋”二字也充实无虚,则成为左、中实而右虚,缺乏安定感,需要另辟蹊径解决之。昌硕公弃“斋”字的严实繁复写法,采用简单的古字,使之留红,与右边呼应平衡,效果大佳。大师的本领就在于不经意处留意,不着力处用力。
图一
这方印,在印刷本的吴氏印谱中,都失真不理想,大概是母本钤盖失当所致。七八十年前,陈巨来丈曾向吴湖帆先生借搨,是巨丈亲手钤盖的,精美异常。日前,请巨丈的后人孙君辉君特地检出复印惠我,即附图的面目。佳钤本,微妙毕现矣。
此印的落款仅“俊卿刻”三字。不要小看这三个字,却透出了很多信息。吴公初名“俊”,又名“俊卿”。落款用名,不用字和号,尊重受印者是上司,或长者,或前辈……旧时的惯例,书画篆刻之署名大有讲究。一般而言,对上用名,平辈用字,对后辈或子女用号。还有,现在流行直呼姓名,我收到他人的赠作,往往是“陈茗屋先生雅正”之类。向来的规矩是仅用名、字、号相称的,即使加上姓,作“茗屋陈先生雅正”,也要得体得多。
图二的“十六金符斋”与“二十八将军印斋”一朱一白,但风格和处理手法各臻微妙。作者是黄牧甫。他与吴昌硕是同代人,小五岁而已。但没有资料显示他们曾经晤面,却都与吴大澂有相当密切的交集。
图二
黄牧甫的印作面目是光洁挺拔。“十六金符斋”显示着他的成熟的风格。边款上也未具年月,从风格而言,可断为中年时代的佳作。边款的措词很客气——“清卿中丞大人钧正,黄士陵谨刻”。中丞,古指御史,清代抚省者往往都有右都御史衔,所以可称中丞大人。清卿为吴大澂的表字,士陵为黄牧甫之名,上曰钧正,下署谨刻,尊卑有序,清代是不可神志无主的。
金符,这里指帝王授予臣属的信物,包括领兵统帅的铜虎符、金符牌等物。古金符上都有古文字,也是金石家的罗致之物。吴大澂搜集到十六品。
这方“十六金符斋”的文字是黄牧甫擅长的金文风小篆。章法奇特,左实而右虚,实在是很难奏效。但是,请看“符”的人旁,轻轻一弯,留出空档透气,实中现虚,与右面的“十六”呼应。印中的横笔,全部拉足拉挺,而“六”字看似不经意地叉开,却造成如柱子般的稳定。唉,大师的本领就在于不经意处留意,不着力处用力。
除了吴昌硕和黄牧甫,吴大澂还请另一位殿堂级的大师,比吴、黄略早的吴让之奏刀。一生中竟然和三位印坛大师有缘,怎不教人羡慕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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